我和前男友的重逢相当体面。
没有撕逼,没有狗血,我们只是客客气气打过招呼再也没了下文的普通上下级。甚至连昔日恋人乍见的错愕也没有,其实我心里也有数,早在朴灿烈作为执行总监和我于公司例会了然截止的照面就埋下了伏笔。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他从学生时代起就极其擅长驾驭制服,剪裁平凡的衬衫西裤总能被他穿出一股禁欲风。暗沉的光笼罩在他的脸上,五官清晰周正,眼尾漾着温和的笑意,笑着说这顿他请,大家随意。
他不是都对公司年会这种东西不感兴趣的吗?今天怎么会来?
他再也不会对外表现出他对应酬场合的不满。人好像会变,又不会变。
过去的我家境优渥,长相不算太差,经过朋友的撮合,最终也勇敢和他走到了一起。只可惜我的父亲生意失败欠下巨额债务,选择自杀终结他的人生,母亲卖掉了房子,想法设法还清贷款,甚至委身嫁与年长自己十岁的男人,生下我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后,继父忍受不了寂寞出轨,我的母亲独自将我和年幼的弟弟拉扯大。母亲还是没能熬过弟弟中考的夏天,作为姐姐,也是如今家中唯一的大人,我挑起了家里的大梁,一边工作一边供弟弟继续完成学业。幸好弟弟很乖很懂事,学习不忙就会主动分担家务,我对牺牲毫无怨言。
我和朴灿烈是在我大学毕业那年分手的。
他计划留学出国,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彼时他带着期盼和希冀的目光是如何温柔地询问我未来有他的打算。
“洲洲,等你也考上和我同所大学的研究生,我们就旅行结婚,好吗?”
我的小名叫洲洲,只有朴灿烈会这么叫我。
更清楚地记得,我又是如何残忍地编造谎言,告诉他我们不合适,我们分手吧。
朋友都替当初的我们感到惋惜,开玩笑说没能等到我们从校服熬成婚纱,我删除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这么多年,我以为互不打扰就是一种最妥帖善良的温存。
他素来为人处事仔细周到,面面俱全,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却不圆滑世故,很能博得周围人的好感。他上任不过半年,办公室的同事,平时他的下属,甚至连柴米油盐不进的老员工都对他忍不住点头称是。
麦克风传到我这里,同事们盛情难却,而我只是看了眼角落里的朴灿烈,爱素来矜贵,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沉默多年的隐忍裹挟着不知名的情绪在胸腔微微起伏,我慌不择路落荒而逃。
“我不太会唱歌。”
他们玩得很嗨很尽兴,所以不用顾忌我的感受。我看了眼弟弟发来的信息:姐姐,玩得开心点儿,不用担心我。我立马回复他:没事,姐姐可能会晚点回家。我随便挑了罐离得近的啤酒,冰凉入喉,过去种种、今日种种,仿佛万般求全都尽数消失在浮出水面的气泡里。我本来不是一个习惯于酒精麻痹神经的人,但却不会放过趁机喝醉装傻的机会。清空剩余的几听啤酒,我有点儿头疼,周围寸草不生,混杂同事五音不全歌喉的伴奏音,摇晃着逐渐朦胧迷离的沙发卡座,眼皮越来越沉,我疲倦地闭上了眼睛,隐隐约约的,好像有个人正朝我走来。
等我睡醒,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朴灿烈两个人。
“洲洲,我送你回家。”
你叫我什么?
我揉了揉眼睛,不假思索迷迷瞪瞪问他,他反而笑了,这回我听清了,又不敢自作多情答应。
他仿佛叫不厌,一字一句敲在我心上,尾音抑扬顿挫格外好听。
“洲洲,我扶你还是自己走?”
“头晕。”
“你现在不怕被人看见了说闲话?”
我大着胆子犯浑,“不怕。”
我看见他的眼睛弯了弯,自顾自地忽略接下来的空气里弥漫着的火药味,“他们眼瞎了才会觉得我跟你是一对。怎么看,怎么也是我配不上你。”
我一直以为朴灿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所以当年告白是由我主动的,我们开始的很草率(也许注定了我们的结局),我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输了,补课放学路上在他们班堵了他告白,他漫不经心地单手撑着脸,当着同班同学的面壁咚了我,说,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第二天一帮自称他的狐朋狗友来加我,备注写的是嫂子……
朴灿烈对所有人都挺好的,尤其是对他的朋友。身世摆在那里,他却不以为是,依旧和大家打成一片。
所以,为什么要答应我?
吻是压着愠怒落下的,差点还咬破了我的嘴唇。我从来没有见到他失控过,哪怕是我们分手——况且——我也一直觉得那对天之骄子的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挫折。
我穿着高跟鞋,战战兢兢地踉跄了下。我每反抗一步,他禁锢住我后腰的动作便得寸进尺一次。
他对酒精过敏,高中和哥们打赌输了被灌了酒半夜送急诊不敢告诉父母,还是我偷偷瞒着班主任和家长来医院看他。他厌恶香水气味,喜欢冬天蹭我手心手背覆盖着水果香气的护手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习惯一直都没改。这么多年过去了,会不会他还喜欢我……他凑近我的时候,睫毛又密又好看,很容易在鼻梁上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
“分手是我提的,本科毕业后你就去了国外念书,社交、学业两不误,学院里关于你和白月光初恋的传闻比比皆是……”
“你听谁说的?”
他的脸上终于换了种表情,我从他的眼中读出了厌倦,还有无奈。
“什么关于我的传闻?分手后为什么还一直关注我的消息?”
我哑巴了。对啊,我为什么分手后还忍不住一直打听他的消息,你转移话题是不是做贼心虚,可我顿住了。我早就不关心了。
他伸手轻轻揩去我眼角温热的液体,眉毛不再扬起,声音充满安慰。他低头看我,像冬天屋子里的壁炉,眼神炙热地燃烧,甘冽而旺盛。
“只是突然想起来,我高三毕业聚餐你也在,我说我讨厌和他们喝酒,你牵着我手带我走,还愿意哄我。”
“为什么……为什么离开我?”
“我问过你当年的班主任,她说你根本就没有出国,你高中毕业后人间蒸发,和曾经的同学都失去了联系。”
“你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意外?”
“……行了,我们不是来叙旧的。至少你在这段感情里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朴灿烈,好聚好散。”
我终于捕捉到他嘴角恶劣的笑,像一抹不合时宜的花火绽开,“那我们也扯平了,和平分手,久别重逢。你躲什么?你在躲我?”
弟弟的电话铃打断了低气压的蔓延,他问时间那么晚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我随口敷衍了两句,怕被朴灿烈听出什么端倪就立刻挂断了电话,才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
“你男朋友的电话?”
“………………”
我没否认。我酒量差有目共睹,事后我完全可以很好地掩饰过去,可惜我还是没能躲过当下一劫。
他抢走手机,没有思考就解开了屏保的密码锁,是我母亲的生日,映入眼帘的是弟弟和我的微信对话。他滑了两下就没继续看下去,大抵是真的相信了我的说辞,竟然垂头丧气,勉强朝我挤出一个更难看的笑容,“……你玩这么晚,家里没有人管你?”
他的脸特别容易变红,“刚才亲了你……”
“我打电话让他过来接你。”
我来不及辩解,电话接通听见弟弟清脆利落的一声“姐姐”,我一下子酒全醒了。
最后弟弟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唯一没有断片的记忆是朴灿烈背着我上了他的车。上去前我还犹豫了下,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无形的尾巴摇了又摇,一脸诚恳真挚地扶着我的胳膊,“洲洲,我背你吧。”
我和朴灿烈谈恋爱谈得轰轰烈烈,我弟弟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我们分手后我弟弟虽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大概也能猜到和我父亲去世有关,我不肯下车,躲在后座听他和弟弟聊天,他拉开车门打算接我走,路灯下他的眼睛、眉毛和鼻子都很分明,分明得很好看。
然后我听见他自我介绍说,我是你姐姐的男朋友。他还揉了揉我弟弟的脑袋,说,你姐姐工作很辛苦你要多照顾姐姐之类的,我弟弟别扭的小脸明显持怀疑的态度,他有点托付终身的意思,牵起我的手,说,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我没有抗拒。
就像他在车上和我接吻,哄我说,谁告诉你我出国是去找白月光的,你才是我的初恋,我是计划出国念书,但学校也是你帮着挑的,我为什么要出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洲洲,我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离开。就像我现在鼓起勇气要靠近你,不是为了漂泊到你的身边,没有谁能够把谁完全围绕,但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再一次打动你。上次是你大着胆子找到的我,就算我来晚了,死马也要当作活马医。”
我和他在狭窄又密闭的环境接吻,睁开眼还可以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尘埃飞舞,他吻得深情。接吻的间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靠着他的肩膀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带我走。”
朴灿烈,带我走。
带我走吧,朴灿烈。